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朋霍费尔从五楼纵身一跃(七)

发布:2019-01-04

她看看表,已经五点多了。这些天,她的脑海里,总是时不时地浮现出公园花墙下的画面。老太太们把哭闹的孩子抱在怀里,"噢、噢"地哄着,声音里有一种不过脑子的机械感,表情是老猫般的漠然,还有一丝属于人的被理性管理着的情绪,管理后剩下的,至多算是无奈了。她们跟她一样,服着天地间古老而平凡的役,平淡无奇的劳累,理当如此的安排,没人觉得这其中有何难以忍受之处,更不会察觉到她们可能正身处绝境。她们活了这么久,铁做的一样,哪还有什么细致幽邃的感情呢。

她从来不敢细细地算,沦在这样的生活里,得有一千天了吧,还是更久?

她说,兰森,我等着给你买点做木工活的材料,眼下,我也--她犹豫着,到底要不要说出口。他一次次地回到过去并停驻在某个特定的场景中,他并不真正在这个房间里。

不管他是不是真正在房间里,能不能听明白,她还是说了。眼下,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,我想一个人出去待一待,放个假,放几个小时的假,你能听懂吧?

乔兰森点点头,他说,马颊河的木匠最好。

演唱会八点开始,她第一次看演唱会不熟悉情况,想着还是早去为好。她从暗格里取出麻绳,捋几圈挂在胳膊上,又搬出木椅子,跟沙发并排放好,确保椅子跟电视机之间的距离合适。

他看到崭新的木椅子,很欢快地坐上去。她赶紧抻着麻绳,把他拦在椅子上,先系上一道。接着捆胳膊,木椅子棱多,很容易穿梭打结,最后是绑住两只脚踝。打结的扣是死扣,但绳子绑得松,怕勒疼了他。

熟练,迅捷,闪电行动。她半张着嘴,脑子里一片空白。所有的动作似乎都带着肌肉的记忆,所有的动作无需大脑参与,自己完成了自己。

看着她忙活,他一直笑,说,你先绑我,一会儿我还要绑你。什么时候换?

乔兰森终于被她绑在了椅子上。海德格尔行动,筹谋多时,大功告成。

她低声说,我寸步不离地看护你,时刻提着心,在超市里买袋盐也担心,往购物车里放完东西,一回身你已经不见了。

我真的受不了,受不了了,让我先做下,再找个小房间告解吧。

她拿起皮包,检查了一下演唱会门票。挎上包,换鞋,开门,她听见他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,你要走?

她说,我出去一下。他继续问,去哪里?她背对着他,说,你看电视吧,《猫和老鼠》。

她迅速关上门,乘电梯来到楼下。经过天井时,她的步子慢了下来。她控制不住地想象家里的画面。也许,乔兰森正低着头,身子往前挣,想从木椅子上挣脱出来。就算他从麻绳里挣脱出来又如何,他被幽闭在一个奇怪的地方,脸上是智识诡异消失的蠢样子,不能思考,不能独立完成任何一件小事,经历过的往事也逐片剥离,弃他而去。

她猛然睁开眼睛,白猫侵入进她的行程,这次白猫出现的方式跟以往不同,它不是被抱在怀中的,也没有躺在地上的光斑里。白猫朋霍费尔从五楼纵身一跳,摔死在小区的天井内。这幅画面如此真切,就像她亲眼看到过一样,画面里,白猫没有回头,一跃而下。

上楼,打开防盗门,冲进客厅,站在椅子前面。她惶惑地站着,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出现在家里。他笑了,说,这么快就回来了?

她愣了一下,忽然想到什么似的。她回答道,好玩吧?今天就到这里,先不玩了,晚上我带你去看演唱会。

她俯下身子先解他脚踝的绳扣,解了一会儿,麻绳磨得手指热热的疼。她从茶几抽屉里扒拉出剪刀,冲着绳子剪下去,剪刀刚一接触到绳子,她突然停住,放下了剪刀。

她坐在地板上,把牙和指甲都用上了才把绳扣一个个解开来,解完呼哧呼哧喘了半天气。休整片刻,她捡起地上的绳子,团起来,放回到储藏间的暗格里。

在体育场前的广场上,周素格把手里的票贱卖给黄牛,又从同一个黄牛手里买到两张奇贵的连号票。她牵住乔兰森的手,两人一起安检、进场、找座位。

钴蓝色的光笼罩舞台,拱形金属灯光架在夜色中发酵出浓浓的科幻感。体育场上方敞着口,露出一块椭圆的天,月亮靠过来,倚在树枝般的钢架旁,愈发温软了。舞台上表演的是一个外国乐队,她听不懂唱词,但她明白了一点,在演唱会上,亲吻是一件容易的事。大屏幕不断闪现着情侣亲吻的镜头,那么自然,那么动人。主唱忘情,观众也就忘情,蹦跳,拥抱,喊叫,欢呼声涌潮般赶着,赶着赶着就从开口处飞升上夜空。她伸手搂着身边的人,云遮住了眉月,夜色渐深,恍然间,她有点怀疑了,是他吗,你把他放出来了吗?

主唱的声音不是从低到高慢慢攀升的,而是突然炸响,带着暴烈的毁灭感直达顶点,并不破不裂地停留在那里,高亮而宽广。她感觉自己被声音托起,在空中悠悠荡荡。此后的几天里,这种感觉始终不曾消失。

她记得她亲吻了丈夫,她记得亲吻时,半是沉醉半是痛楚地闭上了眼睛,那一刻,万人体育场空旷无比,仿佛就剩下她一个人了。(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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